第(1/3)页 夜色如墨,洗过一院林木,也浸透了轩窗下那方书案。 灯火如豆,在微风里微微摇曳,将姜义的身影拖得忽长忽短,似在墙上默默行走。 案上诸物,皆是清供。 紫檀笔架横陈,朱砂已研开,色泽殷红,若初凝之血。 一方砚中卧着徽州松烟墨,黑得深沉,不起半点波澜。 符纸平铺,其纹细腻,在灯下泛着一层微光,只待笔落,便能惊动天地。 姜义执笔的手,骨节分明,青筋微隐,稳如磐石。 狼毫悬在符纸寸许之上,久久不落。 灯影轻晃,他的神色却更静。 只是这份静,并非心安。 他原本因姜锐与太平道一事,心头起了波澜,修行难入静,才想着往蝗虫谷走一趟。 哪知意外从那碧蝗口中得知,群蝗破土的缘由,竟是为了寻那金蝉子。 念头一转,心思便更纷乱几分。 归来后,几次盘膝静坐,却始终心火不宁。 思来想去,索性取了符笔,想借天师道的门路静一静心。 画符之道,讲究心神合一,意在笔先。 一笔起,心便要如镜; 一念差,符即为废。 可姜义今日一提起符笔,心头就不由浮起那大孙姜锋的影子。 那孩子根骨极好,又得了龙宫与天师道的机缘,本该一骑绝尘,直上青云。 谁知天师府忽而生变,对他避若敝履。 自那之后,无上乘符法可修,修行便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境地。 命功虽圆,性功却滞,明明看着大道在前,却始终差那临门一脚。 一个好苗子,就这么被活活耗在岁月里。 姜义心头那股郁气,越想越重。 他终究坐不住,起身推门而出。 廊下月色清寒,一柄老锄头斜靠在檐角。 锄柄是枣木所制,岁月久了,被人手握得温润如玉,那层包浆在月光下泛着一缕幽光。 姜义走过去,伸手将锄头提起。 入手的重量,是熟悉的,沉甸甸的。 他没再回屋,只扛着锄头,绕去了院后。 那片灵树林,枝叶扶疏,郁郁葱葱,月光穿过层层枝叶,洒下斑驳的影子。 姜义走到树下,挽了挽袖口。 既不用法力,也不催气劲,连护体之息都收敛得干干净净。 他只是俯下身,像个再寻常不过的老农,抡起锄头,对着树根下那片板结的泥土,沉沉地挖了下去。 “噗!” 一声闷响,锄头没入泥里,带起一缕潮湿的气息,混着草根与旧叶的气味,腥而温厚。 他闻着这气息,竟生出几分久违的安稳感。 一锄,一顿,再一锄。 锄头起落的节奏,缓而沉。 硬土被翻开,露出底下湿润的新泥。 脑海里的纷乱仍在。 洛阳、蝗谷、两个孙儿…… 一桩桩,一件件,如乱麻一般,在心底打着结。 可这锄头一下一下落下去,那些念头便被钝声砸散了,碎成泥屑,沉入土中,不再回头。 天要下雨,便备蓑衣; 地里生虫,便伸手去捉。 当了一辈子庄稼人,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。 天色渐亮,东方的云头泛出一线鱼肚白。 一番劳作,一夜沉思,姜义额角的青筋散了,眉眼间的郁燥也褪了。 他抖了抖袖子,去灵泉边洗了手,换上一身寻常青布长衫,神色平和得如同晨雾未散的山色,沉静而安然。 心虽定了,事,却还未定。 他负着手,步子不快,却稳得很,一脚一脚踏着清晨的露水,往祠堂那头走去。 锐儿那边,终究要有个说法。 若是能将人劝回来,自然最好; 若是劝不住,他也只能,亲自走这一趟洛阳了。 心思既定,步履间便添了几分笃定的气息。 只是,方行至祠堂前数丈,耳畔微风忽地一荡。 那风来得极轻,却似专为他而起。 衣袂一拂,连尘都未惊。 姜义脚步一滞,眼皮都懒得抬。 下一瞬,一道熟悉的魂影,便在他身畔凝成。 晨色未开,天光灰白,薄雾带着几分凉意,缠绕在两人之间。 姜义瞧了瞧那道愈发凝实的魂影,神色淡然如旧,语气平平: “锐儿那边,如何了?” 姜亮微微一躬,脸上神情有些复杂。 “孩儿已与他谈过。” 他说得缓,像是在拣字斟词。 “那小子……虽是有些不情愿,终究还是答应了。眼下,正在收拾行装,准备启程回凉羌边地去。” 听到这里,倒也算是个可慰的结果。 可姜亮的声音在此顿了顿,雾气间浮起一丝犹豫。 第(1/3)页